41年前，時任加拿大總理皮埃爾·特魯多（老特魯多）在雪地里散步，最終下定決心辭去任職15年的總理職位。那一年賈斯汀·特魯多13歲，父母正式離婚。而今，充滿戲劇性的是，現任加拿大總理的賈斯汀·特魯多自己不久前剛剛遭遇婚變，他的政治生涯也在這個寒冬走入“雪地”。

　　面對反對黨勢頭強勁、左翼盟友退出、內閣主要成員辭職、本黨議員和民意不滿等多重重壓，特魯多于當地時間1月6日宣布辭去自由黨領袖職務，并繼續擔任總理直至選出新的黨領袖。

　　回顧特魯多執政十年歷程，其本人和自由黨的衰落也并非“一日之寒”。

　　政績乏善可陳，民怨積累政治聲望耗盡

　　作為前總理老特魯多的兒子，特魯多很早就出現在公眾視野中。1983年，年僅12歲的他就曾隨父親出訪中國，并受到鄧小平的接見。初入政壇時，特魯多打造出年輕有為、支持進步性政策的陽光形象，在促進性別平等、應對氣候變化、保護少數群體權益等議題上表現積極，贏得了當時加拿大社會的認可。在疫情期間，特魯多親力親為，并對企業和民眾提供幫扶，也贏得了一定的聲譽。

　　然而，其在貿易、移民難民等關鍵政策問題上過度追求進步議程，對內政和經濟的作用表演大過實際。特魯多政府為打造綠色環保形象，于2019年引入碳稅政策，對溫室氣體排放征收每噸80加元（約合人民幣408元）的稅，每年上漲15加元，到2030年將達每噸170加元；為打造“燈塔”形象，大量接收、安置移民難民，非長期居民人數從2021年的130萬增加了一倍多至300萬，占4100萬總人口的7.3%；為彰顯道德，在原住民訴訟賠償和疫情津貼等額外支出上投入大量資金，分別高達164億和47億加元；為宣揚所謂“自由”，積極推動娛樂用大麻合法化、在貿易協議中增加保護性少數群體權利條款、性別轉換治療非法。

　　這一系列表面光鮮的政策對加社會和經濟造成嚴重負擔，加上受到美國經濟過熱的影響，通貨膨脹率不斷攀升，在疫情后一度高達8%，失業率達6.4%。高通脹、高利率和大量涌入的移民難民又引發了史上最嚴重的全國性住房危機。加皇家銀行預測，如不大幅增加房屋建設，到2026年，加拿大租住房缺口恐將在現有短缺情況下再翻兩番。教育和醫療保健系統也面臨巨大壓力。政府高額支出導致2025年財政赤字恐將達619億加元的歷史高點。

　　特魯多個人也多次被媒體曝出表里不一。2016 年，加拿大道德專員裁定，特魯多一家赴伊斯蘭什葉派世襲精神領袖阿迦汗的私人島嶼度假違反了《利益沖突法》。2018年，時任司法部長、原住民議員雷布爾德，指控特魯多總理辦公室因加建筑企業SNC-蘭萬靈集團向外國政府行賄案向司法部施壓，并辭職表達不滿。2019年，競選中又曝出特魯多涂黑臉的照片，涉嫌種族歧視。

　　搞砸與主要大國關系，中等強國地位不保

　　特魯多執政期間，將有限的外交資源大量投入到女權和性別少數群體權利活動、原住民、氣候變化等國內社會關注的議題，而在國防開支、貿易多元化等方面投入嚴重不足，這大幅降低了加拿大作為中等強國的國際地位和話語權，也導致其與全球主要大國格格不入。

　　2020年，加拿大在聯合國安理會非常任理事國競選中落后于挪威和愛爾蘭。特魯多政府還因本國錫克教勢力問題長期與印度政府存在分歧。2018年，特魯多訪問印度時，在加駐印高級專員官邸晚宴中邀請了一名曾經試圖刺殺印度前官員的錫克族極端分子，引發印方不滿，后又因調查印度政府涉嫌在加拿大暗殺錫克教活動人士，導致兩國互相驅逐高專署高級專員，外交關系緊張。

　　特魯多與其父親老特魯多力排眾議與中國建交的政治魄力不同，一心將外交重點放在美國，但特朗普兩次勝選對加拿大和他個人的政治生涯造成嚴重打擊。在特朗普第一任期時，美政府主導重談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以美墨單獨達成協議為籌碼，迫使加方放棄對本土乳制品補貼的供應管理系統，對美產牛奶讓步，并屢次對加拿大鋼鋁征收懲罰性關稅。特朗普也曾點名批評特魯多是個“兩面派”，沒有把國防開支增加至北約要求的GDP的2%。但特魯多仍對美亦步亦趨，配合美方非法拘捕了華為高管孟晚舟，導致中加關系一落千丈。彼時，加方依然堅信中加兩國在經濟上對彼此都不重要，展示出一副不懼與中國關系惡化的架勢。

　　隨著特朗普第二次當選，并高調宣布將對加拿大征收高達25%的關稅，加經濟前景再次岌岌可危。但特魯多并未與同樣面臨美關稅威脅的墨西哥結成“統一戰線”，共同反制，反而配合美論調，企圖禍水“南”引。特魯多搶在墨西哥總統之前，攜負責邊境安全的部長與特朗普團隊會談，并增加邊境公共安全投入，試圖與墨形成對比。加副總理弗里蘭甚至稱墨西哥可能成為中國投資和商品的后門，暗示不排除在未來貿易談判中將墨排除在外。然而，加方不斷放低姿態，只換來特朗普進一步的輕視和羞辱，稱加拿大是美國第51個州，特魯多是加拿大州州長。這也導致特魯多試圖利用緩和與特朗普團隊關系拯救低迷支持率的政治賭博徹底失敗。

　　加拿大自由黨式微，中右翼保守黨支持率大幅領先

　　早在2013年，加拿大自由黨就陷入頹勢魔咒，已連續七年未獲執政地位，眾議院席位也跌出前兩大政黨。特魯多當選黨領袖后重振該黨，于2015年帶領自由黨以較大優勢贏得大選，并于2019年和2021年兩次大選中以少數黨執政得以連任。中左翼政黨自由黨完成了《美墨加協定》談判，推出的應對氣候變化、提高兒童和女性福利、增加醫療撥款等政綱基本順應了當時加拿大社會主流民意，培養了一代新興自由黨政治家。同一時期，加反對黨保守黨領袖希爾、奧圖爾均因大選失利被迫辭職。

　　然而，隨著以特朗普主義為標志的美西方國家右轉，一向被視為溫和、對極端主義具有免疫力的加拿大右翼勢力也逐漸抬頭。對氣候變化、移民難民、強制接種疫苗持懷疑批評態度的保守黨領袖波利耶夫崛起。

　　讓自由黨更為雪上加霜的是，原本在2022年3月，加第三大黨新民主黨與自由黨政府達成“信任與供應協議承諾”（The confidence-and-supply agreement），根據協議在2025年6月前不會提出不信任自由黨政府的動議，也不會投票支持其他黨提出的不信任動議，以避免推翻少數黨政府，提前觸發大選。但去年9月，新民主黨為與不受歡迎的自由黨政府切割，宣布終止該協議，令自由黨執政陷入更大困難。但這也并未幫助新民主黨贏得更多支持。根據納諾斯民調公司（Nanos Research）最新調查，偏右的保守黨目前支持率高達47%，偏中左的自由黨支持率僅為21%，偏左的新民主黨則為17%，兩黨支持率總和仍不敵保守黨。

　　特魯多成為本黨負資產，遭政治盟友拋棄

　　在此前三次大選選前的民調中，特魯多的個人支持率不僅高于保守黨領袖，也均高于本黨的支持率。然而近期安格斯里德（Angus Reid）民調顯示，比自由黨更為不受加民眾歡迎的是特魯多本人，他的支持率已經降至他擔任黨領袖以來的最低點——22%。內閣重要成員紛紛考慮自己的政治前途，避免與特魯多捆綁。自由黨議員出于政黨前途的考慮也不斷呼吁特魯多辭職。

　　2024年7月以來，加拿大聯邦政府已有9名內閣部長宣布辭職或表示不參加下一屆大選。去年10月，20多名自由黨黨團成員簽署聯名信，要求特魯多辭職；12月，加副總理兼財長因不滿特魯多過度投入到國內政治噱頭，無法集中財政資源應對特朗普關稅大戰，未來財政赤字過高等問題突然宣布辭職，給特魯多執政進一步造成打擊。這也導致特魯多小團隊的政治家勒布朗（Dominic LeBlanc）同時擔任財政、公共安全、民主機構和政府間事務3個部門的部長，難以真正開展工作。

　　盡管自由黨部分議員拋棄了特魯多，但特魯多在辭職聲明表示，已經獲得總督批準，將原定于1月27日的議會復會推遲至3月24日，這也就意味著自此之前自由黨需選出新的黨領袖。其潛在人選包括前不久辭職的副總理弗里蘭、現任三部門部長勒布朗、外長喬利、創新部長商鵬飛（Fran?ois-Philippe Champagne）等人。潛在的下一任黨領袖上臺后能否扭轉自由黨頹勢，反對黨在議會復會后能否立即通過不信任動議觸發大選，值得進一步關注。

　　（徐晏卓，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經濟與政治研究所助理研究員）